Rangzen Forward　 讓贊向前

其中一些政治人物也曾使用這種末日預言，來主張中間道路、以及應該一直與中國協商下去的起點。「我們一定要趁現在達賴喇嘛還在世時，跟中國取得協議，不管協議的結果有多糟糕。尊者假如過世的話，一切就結束了，而我們什麼都得不到了。」諷刺的是，這些否定論者，不管他們是否有自覺，想法卻與中國領導人立場亦步亦趨：中國領導人曾經宣布，在這一世的達賴喇嘛圓寂後，整個西藏議題就結束了。

我曾經在2002年的《新聞週刊》裏寫過一篇〈達賴喇嘛身後〉，討論這個問題，所以我不會在此再囉嗦。我在這裏提起這件事，是為了突顯圖伯特政治基礎的極端個人性質。個人性格之絕對重要性，不只限於跟達賴喇嘛有關的事情上而已，還包括我們政治舞台上的次要人物；即使即將來臨的2011年噶倫赤巴選舉也是一樣。這個特點，就在博巴如何討論這個題目時，最能顯示出來：所有的討論幾乎都只限於候選人本身：該選嘉里仁波切、洛桑森蓋、洛桑念札、或者丹巴次仁？沒有人辯論這些人真正主張什麼樣的全國政策，或者是偏好怎麼的政策。更少人談起的，是噶倫赤巴的職責與責任究竟是什麼，以及他在憲政上究竟擁有多少能夠發起與影響政策的權力。

我不是說候選人的人格特質在政治上不重要。我完全支持一位誠實有才幹的人物成為我們流亡政府的內閣總理。但首先，我們必須在我們不完整的民主組織之中，先加入不可或缺（但目前缺少）的機制，缺少這個東西，使得我們目前的噶倫赤巴變得比較像寺院或喇章的經理人(chanzoe)，而不是一個民主國家的內閣總理。

我們所缺少的機構，就是政黨系統。如同我在前一篇貼文裏指出的，我們所擁有的，是一套被正式地描寫為「無政黨」的系統，其實只是一個封閉式的一黨主政，由一個右翼的宗教勤王連盟所掌控。在我們的政府中，一個政黨政治的系統（可以是兩黨或多黨）之必要性，並不是我個人的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發現。讀者們在我的博客與故鄉網上已經貼了一些評語，呼籲流亡政治中必須引進政黨結構。我今夏在達蘭薩拉時，當聊天的話題（不可避免地）轉移到了噶倫赤巴的問題時，令我驚訝的是，相當多人都告訴我，噶倫赤巴選舉根本是浪費時間，除非這些選舉可以在一個政黨政治的架構中發生。

在我前一篇貼文曾經提到的六月二十一日達蘭薩拉的小組討論裏（由九十三、圖伯特婦女協會與自由西藏學聯所組織的），桑東仁波切曾被問到政黨是否有必要的問題，他在回答時，聽起來不怎麼熱衷。仁波切重述了官方的說法，說我們的系統是一個「無政黨」的系統，然後試圖為此系統找藉口。他告訴聽眾，「無政黨民主制度」現在正在全世界各地被討論中（絕對不是真的），並且提到傑亞普拉卡希‧納拉揚（Jayaprakash Narayan）與其他的印度領袖，都曾宣布無政黨民主是比較優秀的制度，並且曾經呼籲獨立的印度應該採行。仁波切對於納拉揚理想主義的願景所作描述是正確的，但仁波切忽略沒有提起的是，當年納拉揚領導反對英迪拉‧甘地緊急統治之民眾運動，並在1977年在選戰中打敗了國大黨後，他並沒有提出印度應成為一個無政黨民主政體的暫行方案，反而直接主持了人民黨(Janata party)的勝選，後者稍後也成為印度的執政黨。


傑亞普拉卡希‧納拉揚（Jayaprakash Narayan，簡稱JP, 1902-1979）

1975年，JP呼籲對英迪拉‧甘地的政府作「完全的革命」。


也許該提起的是，納拉揚是以馬克思主義者的身份開始從政的，並且從偉大的印度共產黨領袖羅易（M.N. Roy）那裏得到許多啟迪，羅易也是無政黨民主制度的支持者。一個無政黨，或一個單一政黨的民主政體（這兩者幾乎是同樣的東西）是馬克思主義精英思想必然會產生的產品，當然導致了像中華人民共和國、蘇聯、北韓等國家的誕生，這些國家中的單一政黨，或無其他政黨能與之競爭的大黨，其中的精英黨員們，可以千世萬代掌握無節制的權力。


印度共產黨領袖羅易（Manabendra Nath Roy, 1887-1954)


當代的印度政治思想家與選舉制度改革運動人士，（恰好同名的）傑亞普拉卡希‧納拉揚博士，描述納拉揚與其他提倡無政黨民主制度的人為「純綷的理想主義」。在一篇分成三部份旳論文〈公民社會與政黨〉中，他寫道：「一個自由民主的社會，如果不具備有影響力的複數政黨，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如果各個不同的政黨不能在選舉與國家治理上扮演重大與決定性的角色，不能稱得上真的民主。立意良善，但有點太過天真的理想主義人士，過去曾試圖促進無政黨的民主制度，在各國都已經遭遇了很大的困難，包括印度在內。」(1)


傑亞普拉卡希‧納拉揚博士


這個「無政黨」的模式，不只遭遇困難而已，還被專制統治者與獨裁者所利用，以顛覆民主政體與選舉系統。在我前一篇文章中，我討論了尼泊爾的「無政黨潘查亞特」民主政體，但支持這套的系統的人，必須注意到，他們意識形態的盟友，不只是尼泊爾國王馬欣札而已，還包括沒什麼文化的獨裁者，如巴基斯坦將軍阿育布罕（Ayub Khan），他在1965年開始實施他自己的「無政黨民主」制度。在八零年代，邪惡的齊亞‧哈克（Zia-Ul-Haq ）認為西方式的民主制度不適合巴基斯坦，最後終於在1985年2月舉行「無政黨」選舉。即使是美國反恐戰爭的大盟友，穆夏拉夫將軍（General Musharraf），在把國內所有主要政黨的領袖全部流放之後，也玩了一次「無政黨」選舉。

有些博巴主張，我們目前在流亡政治系統裏，有這麼多問題，缺乏政黨政治只是我們的小麻煩而已。例如我們的選舉系統，完全根據省區與教派的界線來畫分，就是在我們社會造成分歧與衝突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一般人對於公共事務都興趣缺缺，也沒有參與全國選舉的意願－－特別是年輕人。根據官方的統計，流亡的博巴中，在合法投票年紀十八歲以上的，只有22%在上一次的噶倫赤巴選舉中參與投票。還有人認為，圖伯特社會就是缺乏領導人才，所以我們應該接受尊者所任命或支持的任何人。另外一個兩難的問題，也是受過教育的俗人感到太為難不願意提起的問題，那就僧人擁有兩張選票的問題，以及我們政府的非世俗性質。最後，還有非常令人擔心，卻也非常重要的，尊者的年紀（他今年七十四歲），以及事實就是他跟我們一起的時間，沒辦法再長長久久了。我們不是應該先處理這些問題，再來煩政黨政治的問題？

我覺得，在流亡國會與總理選舉裏，引進政黨政治，就是幾乎所有政治問題的「楔子」解答。使用「楔子」為比喻，我的意思是，只要引進了政黨政治，就彷彿使用楔子窄薄的那一端，來撬開所有目前阻礙著我們無法討論的、遑論解決的許多政治困局與障礙。

在目前的系統裏，我們許多根本性的政治問題，沒有一項有辦法被國會議員或官員直言不諱或嚴肅地討論，遑論處理與解決了。我不是說，那些議員、官員都是不誠實或者不聰明的人，而是說目前的系統如此畸形，他們為了取得或保住職務，必須積極地抗拒改變、維護現狀、並且忠誠地重覆訴說官方的立場。只在2011年改選議員或噶倫赤巴，根本沒有辦法解決問題。

我們非常需要的改變，必須來自政府之外，必須透過一個新的全國性的政黨，致力於帶來必要的改革。當然，這個政黨必須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投票支持，並在噶倫赤巴選戰中獲勝，還贏得國會中的多數席次。這當然是最理想的發展。但可能到最後，我們會有兩個或三個政黨所組成的一個聯合政府，這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但它還會是可行的方式，而對目前事情的狀態，絕對是極大並且根本的改善。



西藏流亡政府的國徽


如果我們檢視一些本來專制的國家如何轉變為自由民主政體，如南韓與台灣，很清楚地，一個原來政府以外的新政黨或反對勢力，一旦進入了一個先前完全封閉與專制的系統中，就是該國家民主進程的轉捩點。

由一個進步的政黨所支持（該政黨在國會中擁有多數席次）的一個有才幹的噶倫赤巴當政後，我們就有辦法，不必太過費力地，預見國會裏將會提出一個法案，改變我們目前的省區與教派的選舉系統。而僧人有兩張選票，以及世俗政府的問題，也會在國會的新法案中獲得解決。也許必須利用一次全國公投，或數次公投來決定這些問題，因為它們都是根本的憲政問題。

我欲提出的替代性制度（也已經被其他人提出）就是上下議院的國會制度。上議院，由三省與五個佛教學派的代表來代表，將會成為一個獨立與民主的圖伯特象徵。它擁有一個有限制的「監督」與諮詢角色。下議院的議員，則由流亡世界的每個社區與中心依人口比例為基礎選出來，並以一人一票的選舉系統為基礎。

選民沒有投票意願的問題，也許會因政黨政治本身就獲得一定程度的解決。各個政黨當然必須展開選戰，如果他們想要有人支持的話，就必須激起選民的興趣，遑論勝選了。更進一步，他們就會像其他地方的政黨一樣，必須招來支持他們的政策的選民。在目前，流亡政府對此問題完全什麼事都不做，官員們只會怪罪責罵，抱怨年輕人不愛國。

說我們的社會沒有領袖人才的指控，也是相當可悲的錯誤說法，很容易就可以反駁。雖然有領袖氣質的人在我們的政府中似乎不明顯，因為領袖的條件：如好奇心、主動性、大膽、勇氣、高瞻遠矚與獨立思考等，在公務員圈中，都是被積極壓抑的品質。然而一旦年輕人脫離了流亡社會的主流，他們似乎在自動自發與隨機應變上變得很有能力。我在旅行與演講時，常常遇到年輕的博巴，男性也有，特別是女性，都顯露出自信、專業、敢言、進步、聰慧又有批判力。如果你要的是完美領袖人才的履歷表，也許能在他們的特性中挑剔出一個或兩個缺點，但我毫無保留地認為，這些小缺點都可以在時間薰陶與實際的歷練後改進。每當我遇到這樣的博巴，總是讓我對於我們的未來感到安心，然而我在圖伯特政治圈裏往往沒有這樣的感覺。

即使從圖伯特的大量新難民（sarjor），其中一些人雖然可能因為他們的遭遇，而在某些心理層面受到創傷，但他們至少都不受流亡教育系統（雖然有許多傲人的成就）強加在我們孩子身上的那種恭順文化所拖累。這些受過教育、來到流亡社會的新生代，為了我們提供了領袖人才的新鮮寶庫，他們對圖伯特還保有著重要的情感連繫（也是我們這些很早就流亡的人在某些地方已經失去了），還有對中國的領導人的寶貴知識與（我們歡迎的）不信任感。

不論我對尊者的政策如何批判，我深信（我之前也說過）達賴喇嘛的制度是絕對有必要的，不只是為了我們流亡政府的繼續運作，更是我們國家奮鬥的活生生象徵人物。然而我也相信，這個神聖的制度是否能夠續存，是危機四伏又難以預料的，因為我們宗教機構之沒落，流亡政府也漸趨虛弱。扭轉此局勢的方法，唯有靠我們流亡政府的民主化，以及流亡社會在政治上得到權力－－而要做到這些，必須以政黨政治為起點。幾年前我曾經在「故鄉網」（Phayul.com）上寫了一篇文章〈選票箱中的珍寶〉，文中討論了這些問題，我會在這個網站上再度張貼出來。

而這就將我們導向這個最重要的問題：我們的讓贊奮鬥如何與流亡社會的民主化連繫起來。我在〈讓贊：支持獨立西藏的理由〉寫道：「對圖伯特內受壓迫的人們而言，民主代表的，不只是從中國的暴政下終於得到解脫的一個目標，也將代表他們自行選擇的一個真正正義又公平的政府。如此一來，一個真正民主的西藏的承諾，將可以有效反駁中國文宣裏所指控的，西藏獨立將意謂著西藏將會回歸到政教合一的封建社會之說法。結果，民主制度將成我們的理想的一個強大武器、而它在我們流亡社會之真實與有效之實踐，也成為我們的自由奮鬥之可性度的絕對必要之物。」

然而，許多國家的解放與獨立奮鬥，都曾經由未盡民主的機構與團體成功地達成。有人也許也可以主張，在這樣的奮鬥中，最重要的條件，是紀律、專注、對單一領袖的順從，而不是國會的辯論與民主治度。然而另外一方面，即使是帶暴力的自由奮鬥，如美國、印度與以色列，都是由本質上非常民主的運動所成功地打贏的。這些運動也避免了接下來的混亂、內戰、壓迫與對自己國民的大屠殺，後者總是跟隨著共產中國、越南、柬埔寨、北韓與其他獨裁與專制的國家。

強人領導、紀律、順從的這個想法，對許多年輕的運動者是很有吸引力的。我年輕時有一度是嘉樂頓珠的熱忱支持著。GT（我們這樣叫他）無疑地對我們在五零與六零年代的奮鬥作出了很大的貢獻。然而他的善變、缺乏民主精神、「只能用我的方式不然一切拉倒」的運作哲學，製造了我們現在深陷無法自拔的政治困局與無法成長等問題。博巴需要長大，學著靠自己，而不是靠強人（miwang）、高階的喇嘛（kyebhu-dhampa）、堯西家族的年輕一輩、或（美國人所稱的）「騎著白馬的人」來拯救他們、或處理他們的政治難題。

現在，自由奮鬥（Freedom Struggle）已經被有效地削弱了，因為全世界所有的組織與團體，在為圖伯特的自由奮鬥的，不但缺乏政治的權力，也對流亡政府的決策過程絕對沒有參與的餘地。圖伯特青年議會、自由西藏學聯、還有其他以讓贊為基礎的團體，都在做著了不起的事情，然而他們的預算少到不能再少，也發現支持者與經費愈來愈難找。另一方面，像「國際聲援西藏運動」這樣自私自利的組織，擁有著豪華的辦公室（比較適合公司企業），高階官員還享有有相當豐厚的薪水，基本上把所有圖伯特運動可以招募到的資金都吸收殆盡了，還想辦法確保沒有其他人可以拿到這些財源。


自由西藏學聯（Students for a Free Tibet）的logo。

現在讓贊鬥士在對抗中國時，不只是一隻手被綁在背後，而更精確地說，是兩手兩腳都被綁起來了－－他們的嘴巴也被塞住，沒辦法發出聲音。

去年圖伯特所發生的了不起革命事件，本來應有的國際衝擊力，已經被中國僱請的外國宣傳家、「赤腳」專家等，為求自己好處的評論所中和，也被達蘭薩拉所發出的種種自相矛盾、瘋狂自毀的說法與行動所浪費殆盡、在西方只給「國際聲援西藏運動」與其他機構所零售販賣。那些相信讓贊的人，必須重新取回圖伯特的辯論權，所以圖伯特內部人民的真正夢想願望，可以清楚地呈現在世界的眼前。

因為目前中共正在在圖伯特境內升高它的民族滅絕政策，不遠的未來，很有可能另一個大型又重要的起義將會在圖伯特發生。因為今年東土耳其斯坦所發生的衝突，有一個可能性是，圖伯特事件將會波及中亞，而隨著中國本部的貧富差距拉大、貪污盛行、本來有希望的改革、法治，甚至最後民主化的可能性皆已幻滅的情況下，中國本土可能也會受到影響。

這樣一個影響深遠、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的策略機會，能被我們爭取並且採取行動，而不是像去年一樣被磋跎浪費的唯一可能性，只有靠一個致力於讓贊與民主的全國性強大政黨，贏得噶倫赤巴與國會的選舉，並且在達賴喇嘛尊者的祝福之下，合法地入主流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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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Jayaprakash Narayan “Civil society and Political parties” India Together Mon 28 Sep 2009. 傑亞普拉卡希‧納拉揚〈公民社會與政黨〉《印度團結報》(2009年9月28日，週一)（納拉揚博士是洛克撒達黨（Lok Satta，意謂人民的力量）的創辦人與黨魁，洛克撒達於1997年成立，宗旨在以人民運動的方式來促管理方法與選舉制度改革。己於2008參加普選，2009年納拉揚本人也贏得選舉勝利，他誓言改善人民的生活，如飲水、污水處理等基本設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