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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人不要異族統治

介紹：Thubten Jigme Norbu 本文作者。達賴喇嘛的哥哥。現為美國印地安納大學教授。曾於一九八零年應中共當局之邀回西藏遊歷。本文原載於1982年7月16-22日《遠東經濟評論》。

／譯者：蘇明輝
／出版時間：1982年9月1日
／出版雜誌：《亞洲人》第三卷第四期

今年六月間，我應台北「國際關係研究中心」之邀，出席第十一屆「中美學人中國大陸問題研討會」，並宣讀論文。我那篇論文的要點如下：

我對西藏問題的看法

我要就棘手的西藏問題提出我的看法，西藏已經被中共控制了三十多年。在這段時間內，西藏人特有的文化很悲慘地被摧毀了。這一浩劫涵蓋了西藏人生活的每一層面，如社會、政治、經濟及教育等等，不一而足。但最近幾年間，這一摧殘西藏文化，蹂躪西藏人民的極端政策，卻有了一些改變。關於這些改變，中共宣傳得很厲害。

過去，宗教一直受到澈底的壓制。現在，有少數幾間寺廟獲准重新開放、開始從事特定幾種活動了。經濟政策本來是限制性的、控制性的，經過改變以後，現在有些西藏人已經可以進行小規模的私人性質交易了。旅行限制也稍稍放寬了些。我相信，這些政策是西藏人所歡迎的。而這些改變也是我親眼目睹的。因為我曾經在一九八零年回西藏一遊。

中共始終不讓西藏自主

不過，話說回來，「西藏被中共統治」的這項事實並沒有改變。而這一統治行為所依據的理論基礎也沒有改變。中共當局始終不肯考慮讓西藏自治自主，也不肯保證讓西藏人享有充份的權利。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說：中共對西藏的政策儘管在最近有了一些改變，但根本上和過去三十餘年並沒有兩樣。而更糟的是，西藏人的生活條件一直不斷的在走下坡。

年輕的西藏人大都沒有機會受教育，加以食物嚴重短缺，因此多人都是在飢餓線上掙扎。現有的道路和機場大多是軍用的。還有，數以千計的古刹、寺廟、學堂以及古蹟都已經和他們裏頭的珍貴藝術品、藏書以及文化價值等等，一併遭到了無情的摧毀。

藏人的強烈要求

我們目前所看到的這些細微的改變，並不足以證明中共將改變其對西藏基本政策，亦即將容許西藏人享有充份的文化權利及政治自治。因此，西藏人一直強烈地要求中共允許他們享有充份的人權，並保障他們自己決定未來政治前途的權利────包括獨立建國及決定自己政府形式之權。

我們應立即改變西藏政策的基本理論，並消除中國人比西藏人優越的偏見。這是最要緊，也是最根本的。若無法達成這些，就斷不可能制定出一套可提高西藏人充份權利，並允許他們主宰自身命運的政策。這種自由將大大地縮小西藏人與中國人相互之間的不信任與恐懼，並可在這兩個偉大的民族間創造出一種較友睦的氣氛。

藏人與中國人同為滿洲人征服

另外，要中共承認西藏人不可分割的權利，重建西藏豐富文化遺產、恢復西藏人尊嚴，實在有待具體而明確的努力。欲達成這個目標，中共須對西藏問題採取新的立場，也就是說，中共必須先公開承認西藏人不是中國人────承認他們的語文和中國沒關聯，他們的生活特徵和中國人不同，他們悠久的歷史與文化都是獨樹一格的。

西藏人認為：從歷史上來說，他們被認為是中國人，是滿清覆亡以後的事情。在西藏人看來，有清一朝，西藏人與中國人同為滿洲人所征服。他們是直接被滿洲人，而不是中國人所征服、統治的。在當時，西藏以達賴喇嘛為領袖的政治組織，與中國人部份地區的滿清政治組織（懸鉤子按：即滿洲所統治的「中原」），是不相統屬的。

用理論教條征服西藏是不對的

所有的西藏人對這項事實都有很清楚的認識。當大清帝國被中國人革命推翻以後，西藏人和中國人就成了居於平等地位的兩個主權民族────除了這點之外，兩個民族之間再沒有其他任何關係了。不過，在那個時候，中國卻出現了這樣一個理論：中國是由五個民族構成的。這個理論，在中國成了一項教條，後來甚至於被中共利用來作為一九五一年征服西藏的主要依據。它被用來作為西藏隸屬中國的藉口。這一立場的謬誤現在應該加以確認了。

西藏人由於在語言、文化及歷史上都有其獨特性，所以希望中共以平等、友善的政策對待他們────保證他們能享有充份的權利，容許他們充份控制自己的政治過程。我們西藏人和中國人是居於平等的地位，有權不受中國人統治。我們和中國人是平起平坐的朋友，而不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強者與弱者的關係。

我們西藏人希望中共能夠了解：西藏人與中國人之間合作、友誼的唯一真正基礎應該是「共同尊重充份自決的權利」，而且，惟有根據這一基礎，才有辦法糾正過去的錯誤，建立真正友善、平等、和睦的關係。

我是西藏人，不是中國人

這點或可顯示出，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和國民黨所持的看法不同────事實上，國民黨對於西藏情勢的看法和中共一樣。當然，我說這話絕沒有要掩飾中共統治西藏真相的意思。當我於一九八零年應中共之邀回西藏一遊時，中共自征服之日起（尤其是一九五九年以來）在西藏造成的死亡與毀滅，實在教我看了心顫膽寒。

與會的中國學者對我的論文報以禮貌性的沉默。事後，國民黨當局倉促地安排我對國民黨各政府機構的最高階層演講。在那期間，他們試圖要改變我的想法。然而，我繼續堅持「西藏人非中國人」的立場。他們說：「聽你說話，彷彿你是一個外國人。」我答道：「不錯，我是個西藏人，不是中國人。」

我要更進一步批評國民黨的一些活動及政策────一些我打心底相信對西藏人有害的活動及政策。例如說，我指出：堅持「西藏是中國的一部份」及「西藏人期待國民黨回去解救他們」之類的立場，是於事無補的。另外，經常有國民黨地下工作人員用錢收買一小撮西藏人，讓他們拍攝藏人支持國民黨政策的宣傳照片──這種作法在絕大多數西藏人看來，是令人厭惡的。

國民黨的作法

國民黨緊抓住孑然一身，避禍台灣的西藏人，讓他們當藏人在台灣的「代表」，這是一種可鄙的作法。凡此種種都是和當年達賴喇嘛政府的政策相衝突的。

我這些批評所引起的唯一反響是：聽我演講的國民黨高級幹部開始爭論「國民黨回到大陸上去之後，要不要讓西藏人民族自決」的問題。我告訴他們：就「對西藏政策」而論，我不認為西藏人相信國民黨和中共是站在不同的立場。

接著，我去聽了一場關於三民主義以及孫中山先生民族理論的演講。聽完之後，我說：「不錯，孫先生答應讓中國的少數民族進行『自決』。但西藏人一向都是自己統治自己，因此，他們當然無法了解他們的權利何以須由別人『授予』。」我更補充說：「我對這個制定於本世紀初的政綱，毫無興趣。三民主義問世之初，沒有一個西藏人知道它，而到了今天，它對西藏的現況既無幫助，也沾不上邊。」

我要再次強調：國民黨應停止其暗中對藏人團體的阻撓及分化活動。一切對西藏人民及西藏政府的作法，都應該是公開且正當的。國民黨政府若真的支持西藏人民，就應容許他們公開擁護達賴喇嘛及印度、尼泊爾的流亡藏人團體，並停止破壞他們的努力。我衷心希望這一對談能幫助國民黨當局正確了解西藏人對西藏現勢的看法。我更深切盼望國民黨政府能重新檢討其政策與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