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4月07日

政治抗爭強度提高,價值觀念脫胎換骨--紀念鄭南榕先生

今天,四月七日,是鄭南榕先生的自焚二十四週年的忌日。我選了邱義仁先生當時接受專訪的文章來緬懷台灣民主的烈士。

邱義仁先生在這篇專訪中談到鄭南榕對於台灣文化以及價值觀念所形成的影響,這跟鄭南榕的言論是一種對照。南榕本人很喜歡談台灣獨立,喜歡談達成台灣獨立的和平的方法。假如這是外顯的價值,在台灣仍然普遍禁止談論獨立(因為獨立即叛亂)的年代,代表著他個人莫大的勇氣。邱義仁先生的角度卻是向內的,他談到鄭南榕先生這麼做對於台灣社會的意義何在,以及他的行動對台灣社會之暮鼓晨鐘,振聾發聵的效益。

今日圖伯特的自焚事件中,自焚者也揭示了以上兩者。雖然後者似乎更多。

邱義仁先生的分析相當深刻,我將之代換以圖伯特的情境。依照他的分析,第一層,自焚者想要改變的是圖伯特的病態。在圖伯特,一些不正常都被當作習以為常的事情,例如欺騙、狡猾等等。然而博民族難道不應該把人權尊嚴、生命意義當成最基本價值? 

第二層,中國社會竟然認為自焚者用生命去爭是不正常的,這是病態而衍生的病態。中國人的財產被搶走,一定會去爭回來,因為那是生活中的一部份,例如層出不窮的維權運動。然而更高層次的言論自由、人性尊嚴,中國人卻覺得有也好,沒有也好。這就是一種病態。

甚至有人竟然認為博民族應該降低抗爭高度,放棄民族自由之呼聲,改為抗爭財產之受剥奪(所謂「看得見、摸得著」的維權),那樣的發言,不僅是貶低博民族,甚至已到為統治者找藉口,幫助維穩的喪心病狂。

第三層,大家故意忽略問題的本質。很多人在討論抗爭有很多管道,有必要用生命抗爭嗎?為什麼不實行村民自治?(為什麼不珍惜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問題不是抗爭方式,管道的問題,這些都是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中共政府、公安武警、國保根本不該這麼荒謬地干涉宗教信仰的自由,不該侵犯剥奪基本人權。這對於自焚者的人格、尊嚴、權利都是一個傷害,這才是問題的本質。

當中國社會把不是問題的問題當成問題,中國社會本身就是一大問題。

要建立新的圖伯特、建立新的文化,是必須用生命去爭取的。

讓我再回到鄭南榕式外向而積極明朗的話語:

「我們這些住在台灣的人,雖然與西藏距離千萬里,其實命運卻是差不多的。數百年來,一直處在外來殖民政權的奴役統治下,受到比一般文明人類更為低等的待遇。多年來台灣人民所追求的,是建立一個完整的主權,以及在國際社會上擁有一個獨立的國格。和西藏以及全世界所有被奴役與被殖民的地區一樣,我們必須反抗奴役人民的政權,爭取獨立的國格,才能恢復我們每個人完整的人格。

鄭南榕之死,呼喚的乃是台灣的新生。我相信圖伯特的百位自焚者,也對圖伯特有同樣深沉的祝福與期許。

台灣懸鉤子謹誌

政治抗爭強度提高,價值觀念脫胎換骨--紀念鄭南榕先生

那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世界
──專訪邱義仁談鄭南榕的精神境界


/江瑞添
/1989年4月17日
/《自由時代周刊》273期

鄭南榕以艷紅的火焰結束他燦爛的一生,建立台灣人的死亡哲學,這是一個行動思想家的最高境界。

鄭南榕一生對人極少稱許,但是他對邱義仁一直有著難以隱藏的期待,鄭南榕說過:「邱義仁也是一個行動思想家。」

邱義仁是鄭南榕在台大哲學系的學弟,兩人認識已經二十年,邱義仁後來取得芝加哥大學政治學碩士,目前擔任新潮流雜誌發行人。

赤ハイビスカス

問:在今日之台灣,你對鄭南榕精神層面的理解,應該是無人能及,經過一週的反省思考,你是否能夠全面地說出你對鄭南榕自焚的看法?

邱:整體的感覺是很複雜的,這次事情具有宗教性的意義。南榕自焚的精神狀況,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遙遠而陌生的世界。

我沒有能力做出像他一樣的事,也很難「體會」他的精神世界,那種境界是無法經由認知去理解的。

一般而言,人類經由認知的過程而相信事理,例如:我們有了一些物理的簡單認知,我們才會相信「地心引力」這一類事情的存在。但是南榕已經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法則是:「我相信,所以我知道」,而相信也必然會去實踐,必要時甚至用生命去實踐。

這是宗教性的世界。例如:因為有了信仰,對外在世界的看法也改變了,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對一般人而言,沒有了解以前,要他相信某些事物,會被他斥之為迷信,他很難接受那樣的世界。我多少可以「理解」宗教世界的存在,但我還無法到達那種精神境界,無法完全體會他的心理狀態。這是兩個無法交會的世界。

雖然那麼遙遠、陌生,但是我對南榕的精神狀況有種活生生的感覺。以前我們從書本上了解,有人曾經進入那個偉大的精神世界,但畢竟只是把它當做一種知識來接受而已,並沒有生命上的感受。可是南榕的死,使我親身感受到那個宗教性的世界是真實的,不只是抽象性的、學術性的。我事先就知道這個事件,但當我面對南榕焦黑的身軀,我還是深深的受到震憾,我第一次感到他走到我們幾個同學的面前。

問:你認為南榕在什麼時候開始進入那個偉大的世界,有沒有比較特殊的現象產生?

邱:在南榕自我封閉的期間,我就感覺到了,我感覺到南榕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會,一個新的生命正在誕生之中,具體的說,他正在「脫胎換骨」。

這新的生命是很靈妙的,很多我們視為抽象的事理,南榕都將它內化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例如生命的尊嚴、真理的追求、人類的基本權利。這些已經變成南榕新生命的具體部份,不只是冰冷冷的抽象原則而已。這些新生事物如果受到傷害,就等於傷害到他的生命。

這個新生命的改造過程,是在南榕內心深處進行的,外人無法得知,我也只是感覺到,沒有辦法適切講出來。南榕在這個時候已經跳高一層來看我們。

新生命能不能誕生,跟一個人生命力的強弱、反省能力的高低有密切的關係,而南榕做到了。

問:在新生命的過程中,難道不需要掙扎?為什麼南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邱:我現在談這個問題,是從我個人生命投射出去,嚐試去理解南榕的心靈。我認為,在七十一天的自我封閉期間,南榕其實在孕育一個新的生命,他自己一定時時刻刻在面對「自己的新生命是不是要出來」的問題。

南榕在一月二十七日說:「國民黨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屍體。」這是在宣示他的決心,然而如何堅持自我所宣示的決心,這才是真正艱難的事。

南榕必須克服一些障礙,例如人類對死亡的恐懼、畏縮,對生命的迷惑‧‧‧。你可以想像,南榕一定時常在問自己:「我這樣做是為什麼?人家會怎麼看我?」最後他堅持他所宣示的決心,一個新的生命在火中誕生。

這是一個自我掙扎的過程,過程中充滿了新生命誕生的肯定與喜悅,所以外表上你看不出他掙扎的痕跡,只有感受到他越來越平和,對人充滿愛心。當他跳高一層來看我們時,許多事已不足計較;喜怒哀樂也不甚必要。而他點火自焚的那一刻,是他自我肯定的最高峰。

問:南榕自焚犠牲之後,對台灣政治局勢會有什麼影響?

邱:在短期間內,政治抗爭的層次會提高,運動的速度會加快。在台灣民主運動史上,一直是有人付出,造成衝擊,撐開比較大的空間和深度。

南榕自焚是大犧牲,當然會造成大衝擊。至於長達的影響如何,一時還難以評估。

問:那麼,在文化的層面,及價值觀念的問題上,是否會有深刻而全面的影響?

邱:這個問題要分成三個層面來看,一層比一層深。

第一層。台灣實在是一個非常不正常的社會,一些不正常的現象,例如說大話、欺騙、狡猾,都被視作習以為常的事情。

但是鄭南榕是一個非常素樸、單純的人,一些大家視作抽象的東西,像是言論自由、人權尊嚴、生命意義,已經跟他的生命結合在一起了。

在先進國家,這些價值觀已經是生活的一部份,但是在今天的台灣,卻是用生命去爭都還爭不到。

第二層,除了上面提到的病態現象之外,台灣社會竟然認為鄭南榕用生命去爭是不正常的,這是由病態衍生的病態。

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妻子、財產被搶走,一定會去爭回來,因為那是生活中的一部份。至於更高層的言論自由、人性尊嚴,台灣社會反而覺得有也好、沒有也好,這又是病態。

第三層。這就更是無藥可救了。大家故意忽略問題的本質,反而去討論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很多人在討論抗爭有很多管道,南榕有必要用生命去爭嗎?為什麼不在法庭上抗爭?

這不是抗爭方式、管道的問題,這些都是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根本就不應該發出這樣荒謬的「涉嫌叛亂」的傳票。這對南榕的人格、尊嚴、權利都是一個傷害,這才是問題的本質。

當一個社會把不是問題的問題當成問題,這個社會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

經過這一次事件,一小部分對生命抱持嚴肅態度的人會認識到,台灣的「價值觀念」有這樣嚴重的問題,要建立新的台灣、新的文化,是要用生命去爭取的。

問:請你談談南榕對台灣民主化的貢獻。

邱:南榕的貢獻相當多,可以用「突破」兩個字來形容,但是因為他的個人特質,他並沒有受到正視。

他辦自由時代週刊,這是做言論的突破:他發起運動,這是做行動上的突破,每一次突破都帶來自我肯定,讓他有信心繼續突破。最後用生命去突破台灣獨立,他自我的肯定就夠了,聲名對他是不重要的。

他突破的例子很多,像是五一九龍山寺示威、二二八和平日運動、公開鼓吹台灣獨立等。

以五一九示威為例,大家本來就想要求解除長期戒嚴,南榕有勇氣帶頭,讓大家喊出來,我沒有興趣去猜國民黨是否因此而解嚴,因為五一九行動本身就是意義。

不管南榕自焚事件以後的影響如何,他的生命本身就是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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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osaceae at 07:33│Comments(1)行動與抗議
留言
我同意您的观点!今天的流亡社区相当荒谬,甚至有人举起五星红旗挺中道,其实无知和野心在主导和支持此类悲剧的发生。
Posted by 东赛 at 2013年04月07日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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