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gzen Forward　 讓贊向前

厥為高峰的二次大戰，除了表現在武器技術的驚人毀滅性與其發展失控、幾近膨脹外，基於工具理性的系統性毀滅的進展同樣驚人！以大屠殺式的集體性滅絕最具代表性。這種集體性滅絕並非來自衝動與失控，相反的，卻是經過冷酷與精密計劃與計算後，有紀律貫徹執拗地實施。實施者都扮演毀滅罪行中一部分的角色，各自的分工可以零碎到任何人都可以以技術手冊式的執行與托辭，免卻其責任。這是人類歷史的悲劇，也是人類毀滅的悲劇。此項悲劇不從衝動亢奮而來，此項衝動以義務與貫徹意志而來....。


『卡廷慘案略述』

二次大戰大屠殺的悲劇，廣為人知的是慘遭屠戮達六百萬之譜的猶太人被害最受矚目。但其實，期間仍有許多這類的屠戮被因為那般種種的原因至今仍未能真相大白。這類事例中，波蘭的卡廷大屠殺是近年來逐漸為人所知曉得的另一慘劇。1939年9月17日，蘇聯與德國在簽訂密約後，同時進攻並瓜分波蘭。面對兩面夾擊的波蘭，遭此突如其來的突擊下，全面崩潰，除少數人隨波蘭流亡政府出逃流亡他國外。多數已完成動員的波蘭軍隊在既無外援又無力抵抗下，盡皆被迫投降，成為德、蘇兩國的俘虜。

隨後，德蘇短暫的結盟隨著希特勒1941年6月22日開展的侵略而迅速崩解，德蘇轉為敵對狀態，面對德國的入侵威脅與盟軍的要求，稍後俄國旋即釋放所俘虜的波蘭戰俘，並轉為同盟關係，組建波蘭東線部隊，與蘇聯並肩共同對德作戰。也基於戰爭的需求，波蘭東線部隊總司令為首的波蘭政府官員要求蘇聯政府釋放當初在蘇聯進攻波蘭時被俘後來並被關押於柯澤爾斯克（Kozelsk）等地的軍官。但無論如何接洽，均不得要領。蘇方多以這些為數高達7500人以上的軍官、人員可能皆已逃匿無蹤作為塘塞之詞，似乎，有一批為數眾多的波蘭人已經毫無理由的消失在這個世界，行蹤成謎......

然而，很快的，事情就有了進展。1943年4月間，進攻侵入蘇聯境內的德國軍隊在斯摩陵克附近的卡廷森林中發現了數個巨大的萬人塚，於其中發現約4500具屍體，並從隨身的證件與相關跡證，證實為失蹤的波蘭軍官。隨後，在德國邀請包括國際紅十字會等國際組織及波蘭流亡政府秘密調查之下，又在其他地方發現數量龐大的萬人塚，死亡人數迅速飆升到約22000人之譜。這裡面除了消失的7500位波蘭軍官團成員外，還包括大量的波蘭知識份子如教授、工程師、律師、作家及媒體記者等社會菁英。更重要的是，這些被害者有一個特徵，就是幾乎都是被以電話線反綁雙手從後腦開槍方式的行刑式處決。這顯然是一場有計劃的謀殺，因為多年後解密的蘇方機密檔案顯示，這些屠殺是有計劃、有目標的行為，他們並不是臨時起意或失控所為，更像是基於清洗毀滅一個國家的菁英或領導階層所為的計劃性執行，並且加以蓄意掩蓋。

此事的揭露，在戰爭期間成為納粹德國宣揚蘇聯與共產主義暴虐形象的絕佳宣傳素材，也造成盟國之間的重大分裂，導致波蘭流亡政府與同屬盟國陣營的蘇聯斷絕外交關係的重大事件。但蘇聯對此事一貫的立場是堅決否認，並認為是納粹德國蓄意栽贓所為。戰後，由於冷戰的開始，波蘭成為蘇聯為首成立的華沙公約組織的一員，置於蘇聯的卵翼之下，被迫承認與接受，卡廷屠殺乃納粹德國所為的蘇方定調宣傳。並且也噤語不敢再重提追查與追究此事。直至冷戰結束，這一切才露出曙光。


『多舛的卡廷調查』

隨著冷戰結束，蘇聯解體之後，波蘭共黨政府也隨後被推翻。從新調查與追查卡廷慘案的呼聲與行動隨即浮上台面。而解體後的蘇聯，特別是俄羅斯也為表善意，首先於1990年承認此案為蘇聯所為，並於1992年10月14日葉爾欽總統委派特使，國家檔案館館長訪問華沙，並親手轉交卡廷事件俄國檔案部分，至此，卡廷事件才真相大白。

然而，除了台面上看似反省的二國和解善意行動，其實，波蘭在調查或要求俄方調查卡廷慘案一事上，仍遭遇多方挫折以及真相揭露後的慨然。首先，俄方對於此一事件的調查與公佈，並非十分積極，甚至多有推搪掩飾之嫌，俄方並未公佈全部的檔案資料；其次，對於責任的釐清也多方以法律技術上的問題作為拒絕深入與進一步釐清責任的藉口。歷史方面的調查亦顯得緩慢。這對波蘭與俄國兩國的和解仍然有所障礙遷延。因為資訊與檔案的未完整揭露，實際上對於和解的可能徒生障礙，因為仍無法證明俄方現今對此問題的態度是否基於否定與反省之態度。

同樣提出批判的還有俄國的人權團體。俄國人權團體Memorial(沙卡洛夫創立)則認為，還有八十幾卷的檔案待解密，其中包含了許多參與其事的俄國情報局人員姓名。時任俄國總理的普廷（現任總統）擔心公佈後會影響與事者及後代的隱私與感受。但Memorial社團則質疑，難道要以同樣的理由封閉希特勒或納粹頭子希姆萊的相關檔案？儘管解密文件顯示俄共與屠殺波人事件脫不了關係，俄國共黨至今仍認為要因此認為該政黨應負其責任還言之過早，並表示，國家檔案局公佈的文件也可能是偽造品。


圖說：美國華府紀念卡廷罹難者的隆重儀式。

『盟國的背棄----新出土文獻所述說的難堪』

而近日解密的檔案也發現，卡廷慘案的發生與責任者，英美盟國於大戰期間其實早已知道，但為了戰爭期間的利益，兩國均刻意掩蓋其事實以維持與蘇聯的關係，以對抗納粹德國。美國國家檔案館的文件顯示，早在1943年，即有目擊者的報告以及蒐集到的情資，顯示蘇聯為兇手。這些證據還包括邱吉爾與羅斯福一起共謀，阻擋當時在倫敦流亡的波蘭政府，不讓它請求紅十字會針對該屠殺案進行調查。史達林當時的反應，則是威脅要跟波蘭政府斷絕關係。

而令人遺憾的，羅斯福在一封致史達林的信中表示，波蘭流亡政府要求對此案進行調查是一個「錯誤」；另一方面，邱吉爾則告訴蘇聯領袖，他本人會「激烈地反對」紅十字會涉入。

而當時駐波蘭流亡政府的英國大使，歐文‧歐馬利（Owen O’Malley）寫的一封信，也表明同盟國亟欲掩蓋卡廷的悲劇，他於信中說道：「我們必須想辦法制止波蘭人將此案呈現在大眾面前，也不可鼓勵老百姓或媒體對這個醜陋的故事作追根究柢的探查。」，「事實上，我們不得不使用英國的好名聲來達成這樣的目的，就好像殺人兇手用樹葉遮蓋屍體一樣。」

邱吉爾把該大使的信寄給羅斯福，要求他看完以後要把信原封不動地歸還，因為「此信是機密。」

一位美國籍的戰俘，約翰‧范福利耶特中校（ John H. Van Vliet），曾被納綷德軍帶到殺人現場，他也傳回寫成密碼的訊息，表示波蘭人所說的屠殺大部分為真。然而1943年美軍情報處的一封電文顯示美國對此事的冷漠：美軍情報局對當時有人表示願意提供卡廷的資訊表示：「除非能夠顯示是德國人幹的，否則不感興趣。」

卡廷家族聯盟的主席，伊莎貝拉‧沙瑞斯－斯卡巴斯卡（Izabella Sariusz-Skapska）說這些新文獻顯示西方同盟國「知道卡廷的真相，然而在戰爭的情況下，感到真相讓他們很不方便。」

1952年美國國會的一個調查委員會表示，蘇俄無疑要為卡廷慘案負責，又說：「如果這些刻意向大眾隱瞞的真相早點公布的話」，美國對莫斯科的政策也許早就改變了。然而美國國務院有數十年的時間一直表示他們沒有足夠的證據，不能反駁俄國堅持納綷才是元凶的說法。


『省思』

波蘭與俄國之間的歷史恩怨情愁不斷，但影響今日波俄之間的最重要歷史問題，卡廷慘案絕對是重中之重。由於俄國過去的全盤否認與蓄意誤導，加上面對真相追索的曖昧與卸責推諉之事仍層出不窮，也使得波蘭人對俄國仍充滿強烈的不信任，普廷也譴責蘇聯為掩蓋卡廷森林大屠殺事件而撒謊：「這樣的罪行沒有任何正當理由。而波蘭總理唐納德•弗朗齊謝克•圖斯克（Donald Franciszek Tusk）則說「雙方在和解的道路上還有一段路要走。」、「真相能動員兩國人民尋找和解之路。我們是否能夠將謊言轉換成和解？我們必須相信，我們能夠作到這一點。」真相追尋之路還沒結束，因為真相仍在遮掩之中，而沒有真相的完全揭露，我們就難以期待對此事的真誠反省，當然也無由期待真正的和解。

這對照所有國家歷史的創傷其實都是一樣的。特別是針對國家暴力系統性與目的性的侵犯甚至屠殺人群時，真相總被以站在國家利益的短視或算計之下被遮掩與逃避。俄國的司法機關在調查此案後，得出與數字不相符而無法交待其間有大幅落差的司法調查結論。所主張的理由，則以此事件因可能的犯罪者多數已經死亡，或是揭露相關檔案資訊，恐侵及涉案人士的後人及其名譽隱私，之技術性理由，作為拒絕進一步調查與評價的原因。然而，這類看似理性完滿的技術操作，潛藏的是人類巨大的怯懦與難堪。怯懦於人類惡行的集體分擔疑慮與面對人性醜惡愚昧的難堪。然而，這樣的行為，非但無解於此，反而反證此事的邪惡與不堪聞問。

這幾乎是極權政府對侵害人權反應的慣性：謊言、否認、扭曲與不斷地遮掩。而殘餘勢力與附從或是相關利益者、認同者與沈默者的反應則是逃避、曲解與以各式不同的語言移轉焦點或偷渡概念。台灣社會過去飽受威權體制的控制摧殘，不惟壓迫、侵害甚至剝奪肉體與生命。更重要的，剝奪、改易、灌輸、置換與動員其心靈與意志。不能以更高的虛幻道德語言作為號召標榜時，則以否定尊嚴，動之物慾、鼓勵返回生物本能之方式，讓意志消迷，讓精神墮落。這是威權長期統治的技巧，也是統治者永遠專制獨尊的所謂帝王心術。「拼經濟、顧肚腹」的人欲基本，被巧妙代換成反智的目的價值。而對真相追索者扣以「撕裂傷口」的譴責，卻全然逃避「傷口」的肇事者追究與責任。而面對追索時，以檔案散失、損毀，更以法律技術或隱私為名，意欲遮掩、逃避甚至作為移轉焦點的遁詞，更是令人心驚的以進步之名的墮落！這是巨大的邪惡，逃避面對問題尋求解決的邪惡。

因此，當我們聆聽並反覆體會思索法國總理歐蘭德在今年7月22日針對巴黎自行車冬賽館大獵捕事件發生的七十週年的紀念會上鄭重且充滿反省的宣告「真相不會使法國人分裂，反而會讓大家團結在一起。」；「現在輪到我來接續我們集體的歷史，承擔起這一份回憶過往、揭露真相、並且懷抱希望的共同責任。這份責任必得由記憶之傳承開始。無知乃是萬惡之母。...這段歷史必須充分地被學童所理解與思考。對於法國來說，我們不容許失憶，也不會失憶。」這幾段文字，格外地發人深省！是的，真相的面對，才是團結的開始與基石，而無知乃萬惡之母，無視與忽視，無論以何為名，只會挫傷更多的傷口，甚至毀滅人類向上的人格。操弄文字與法律束與技巧的，是刀筆吏的詭詐賣弄，絕非良心的批判與反省。沈默的罪與痛，只有靠面對與承擔方能求解，也是和解與超克的唯一路徑。

原文首發於超克藍綠部落格。

關於英美部份報導，乃是來自英國泰晤士報9月11日的新聞："Soviet massacre of Polish officers was covered up to protect anti-Nazi alliance"

延伸閱讀：

巴黎自行車冬賽館大獵捕事件--http://www.thinkingtaiwan.com/public/articles/view/10

巴黎自行車冬賽館大獵捕事件70週年，歐朗德總統演講全文--
http://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0151177795683816&set=a.10151177795563816.460265.321847293815&type=1&theater

隱匿政治檔案 歷史正義難尋--
http://www.lihpao.com/?action-viewnews-itemid-121829

《前東德祕密警察檔案法》簡介--
http://deching.blogspot.tw/2012/01/blog-post_27.html